本帖最後由 秀才 於 2012-8-4 17:59 編輯
百米井下无女人(十四)
说说我们的队长张秀英和她的丈夫‘狗熊’。 提起三八队队长张秀英,凡是了解她的人都伸大拇指,她是名副其实的三八女子掘进队的带头人,来队前曾多次被评为龙烟铁矿的劳动模范,那时她是机修厂的一名焊工,锅炉大修是她的强项,三伏天攒进锅炉里,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,高温、闷热和高强度劳动带来的体力透支,使她落下了心脏早搏的毛病,。她还动过大手术,肋下有条很长的伤疤,因此我们总担心病弱的她在井下发生意外。 别人累了,乏了回家有片天,但是她累了,家里家外的这片天还得她自己撑——因为他家里有三个未成年的儿子,,还有一个同样被她照顾的无微不眼里的“狗熊”丈夫。 “ 狗熊”是他的外号,他是庞家堡区砖厂的一名装窑卸砖的二级工,人长得高大硕壮,说起话来粗放豪爽,落魄中透着狂气,冬天戴一顶脏兮兮的狗皮帽子,两只耳朵忽闪着,一件不知年代的“工作服”因出窑码搬砖坯上架,前襟已磨得毛绒绒的,一双黑乎乎的翻毛皮鞋像刚刚踩过淤泥一样黑不溜秋。那天见到他时,张秀英正在给他准备上班的饭菜:一个头号大饭盒塞得满满的,饭盒顶上再给他加个荷包蛋,她丈夫还眼巴巴地盯着锅里剩下不多的一点饭菜,意思是看饭盒里还有没有装下去的空间。我说饭都让他带走了,你吃啥呀!她还是笑在前说在后:“我比他享福,他干活辛苦,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填饱肚子啊!” 一个多么贤惠的妻子——面对眼前的这一切,使我汗颜。 井下,她是三八队的带头人 ,一个大油桶挎篮子似得挎着,她说两个人抬着走也不快,还不如替出一个人来到工作面上干活。到了掌子头,她先去修前个班用坏了的机头,扛着机头回来,又去抢别人的风镐,年轻队员推她个趔趄:“干你的大事去吧,老跟我们小兵子搀和啥呀”,她不反驳,不生气,占理不占理的事她都笑。我怀疑她一生下来就是笑面,因为他每天都笑得特别灿烂。 有一次我也跟她急了:放炮前清点人数,就是找不到张队长,费了好大劲,总算在探坑里找到了,她还在撅着屁股扒渣,气得我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:“扒扒扒,扒金子啊,你也不怕放炮崩了腚,每天不叫你,你就不知道下班,我是你的勤务兵啊!” 见她顺着头发稍滴下来的汗水,我的心软了——我知道,说也没用,下次照犯不误,她是三八队“屡教不改”的“惯犯”之一。 井上,她是母亲,是妻子,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,每个人的口中都淡出鸟来,恨不得上盘咸菜,都能立马抢光。我亲眼看见过坐在小饭馆里的顾客,吃饭前转着碟子玩输赢,谁输了就端起小碟喝一口醋。搁到现在,给钱也不喝,人们还怕伤了胃呢!可发生在那个年代,这事就司空见惯。根据张秀英的家境,她们的生活会更艰难——“半大小子壳郎猪”啊,我真不知道这个“养殖场”的厂长,每天的一日三餐有多么发愁,而且得需要多少饭菜才能养活这三个“猪仔”和那个外人看他带饭都害怕的“食肉动物”。 他的儿子很有教养,聪明劲都随了他爸——其实“狗熊”原本不“熊”,原先他是我方部队上的一名军医,曾在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受过正规培训,后因在部队上犯了男女作风方面的错误,才被发配到庞家堡区——我见过他最小的儿子,那年他才十二岁,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,见了人也爱笑,眼中透出一种灵气。可就在我见到他后的第二年夏天,他就出事了,听张队长说是在杨家山水库里游泳淹死的。令我惊诧的是张队在转述这件事情时的平静:“我小儿子不会游泳,只会狗刨!”我不敢相信这位伟大的母亲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,出事的那些日子她是怎样熬过来的。 队长,妻子,母亲,一个都不缺位。 这就是她,我们的队长张秀英——一个平凡的没有一件大事可以渲染和歌颂的女人,一个渺小的只会挎个油桶,扒个耙子,干多少脏活累活问她也说不清的女人。她没有文化,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,可她又像很有文化,把自己的人生诠释的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 我钦佩她,想念她。 ——张队长,你在哪里? |